Natasha

我从未想过独自在人前显贵。

Le dos à la marche

*莫康cp向

*灵感来源英剧《神秘博士》里的Doctor和River

*人设参考了音乐剧与历史,所以我也不知道算不算OOC,只能说是带有很严重的个人理解的产物吧

*标题百度翻译的,意为“背向而行”,如果有语法之类的错误请不要在意

*全文7000+





(一)

  这是一个雨天。萨尔茨堡的天空灰沉沉的,街道灰沉沉的,连路上的行人,也仿佛个个愁眉不展。

  年幼的沃尔夫冈·阿玛迪乌斯·莫扎特和母亲从一家商店中走出来。他刚满六岁,却已是远近闻名的音乐神童——人人都知道莫扎特家有一位会作曲,还能蒙着眼睛弹琴的小天才!虽然形容尚小,但沃尔夫冈心里很清楚,自己以后是肯定要成为一位伟大的音乐家的。他一定能行!

  “亲爱的,你坐在这儿不要乱跑,好吗?”母亲似乎瞥见了某个熟人,将沃尔夫冈抱上街边的长椅,又满脸歉意地冲早已坐在长椅另一端的一位老妇人请求道:“您能替我照看一会儿他吗?我马上就会回来。”

  老妇人抬起低垂的头。沃尔夫冈看着她带着一种奇异而复杂的表情向母亲颔首。

  “当然可以,夫人。”

  沃尔夫冈觉得她的声音很好听——即使那已不可避免地因岁月而沧桑沙哑。

  母亲一步三回头地走了。沃尔夫冈一下一下地踢着腿。不知为何,一向活泼的他不敢跟这位老妇人搭话:她身上有一股沉重的气息,叫他怯于轻易打扰。

  倒是老妇人先开口了:“您是那位小莫扎特吧?——大名鼎鼎的音乐家。”

  “不,我还不是。”沃尔夫冈下意识地反驳,“但我很快就会是了。我会成为世上最伟大的音乐家!”

  孩童心性让他一下子忘了方才的压抑。他扬起笑容,自信满满地向老妇人宣誓。

  “是的,您一定会成为世上最伟大的音乐家……”

  老妇人身上那股像在怀念某人的气息突然浓郁了,几乎要从她的喃喃自语中满溢出来。敏感的沃尔夫冈又被吓得敛起了笑容。

  “您怎么了吗?”他有些害怕,“是我说错了什么话,冒犯到您了吗?”

  “不,没有,只是。”老妇人顿了顿,长长吁出一口气,“只是我曾有个朋友,和您很像。他也非常自信,非常具有音乐才华……”她的声音渐渐低弱了下去。

  “什么?”沃尔夫冈没有听清。

  “……”

  莫名地,老妇人发起抖来。沃尔夫冈好一会儿才意识到:她在哭泣。

  “您怎么了?天呐!”沃尔夫冈急忙跳下长椅,双手搭上老妇人的膝头,惊得几乎也要哭出来,“您还好吗?我应该去找人来帮忙……”

  “我很好,我很好,只是……”老妇人一把握住着急地想要奔去寻求母亲的沃尔夫冈的手。她的声音同她的手都在强烈地颤抖。

 

  他们四目相对。

  沃尔夫冈发现哪怕她的脸已布满皱纹,也可依稀瞥见年轻时的风华。

 

  “我只是想起那位朋友,一时之间有些难过而已。”

  她茶褐色的眼珠有些浑浊,可沃尔夫冈看得清楚其中深埋的思念。

  “他已经走了很久了。我很想念他。”

  他们就这样长久地对视着。老妇人又说了一遍,但声音已平静了不少:“我非常,非常想念他。”

  沃尔夫冈内心涌起一股不符合他这个年龄的深刻悲恸。

  “我相信他也一定在思念着您。”他反握住老妇人的手,“人与人之间一定有着某种心意相通的。您……您不必太过悲伤。”

  老妇人定定地看着他,突然舒缓了嘴角笑起来。“您真是个善解人意的小天使”她摸摸他的脸,“愿上帝保佑您,愿您永远……平安喜乐。”

  他们又一次久久地对视无言。

 

  “沃尔夫冈!”

  忽然地,母亲回来了,牵起他的手。

  沃尔夫冈看见母亲用警惕的眼神打量着老妇人——难道她看见他们古怪的对视,误以为老妇人是别有用心的吗?

  “妈妈,她没有……”他拉着母亲的衣袖想要为老妇人辩解。可母亲没有理睬他,反而提高了声音:

  “谢谢您,他没给您添麻烦吧?”

  “没有的事,他是个贴心的小男孩儿。我很喜欢他。”老妇人笑着说,“我非常喜欢他。”

  “那就好。再次谢谢您。”母亲牵着他转身匆匆走了几步,又回头冲老妇人礼貌地告别:“再会!”

  “再会!”老妇人又垂下了头。

  但沃尔夫冈的心里突然对这位才结识不过十来分钟的女性产生了强烈的不舍。

  “您叫什么名字?”他鬼使神差地回过头,大声问。

  “沃尔夫冈!你是在干什么?”母亲大为震怒,又急忙向老妇人连连道歉:“对不起,这孩子太鲁莽了,您别介意……”

  “没事,没事。”老妇人抬起头。沃尔夫冈看见她在笑。

  “我叫康斯坦斯,沃尔夫冈。康斯坦斯·尼森*。”

  她在看她,但眼神又仿佛穿过了他,投向虚空中的某个幻影。

  “康斯坦斯……”

  沃尔夫冈被母亲拽着,跌跌撞撞地向前走。他咀嚼着这个名字,忍不住又回头看去。然而康斯坦斯已经不见了。长椅上只留下一片枯败的叶。



(二)

  年轻的音乐家放肆地笑着,又吹下一杯啤酒。

  “我要出名了,妈妈!”他冲一脸不赞同的母亲大喊,又猛地跳上吧台,向整个酒馆宣布这个消息,“我要出名了,朋友们!”

  “敬我们的音乐家!”

  酒客们都捧场地举起酒杯。在他们的呼声中,沃尔夫冈感到一股难以言喻的满足。

  但这一片喧嚣中,在吧台另一端坐着一位黑衣女人,沉默地背对着所有嬉笑欢乐。站在桌上的沃尔夫冈一眼就看见了她——以及她面前摆着的一个空杯。

  他跳下桌子,几步来到女人面前。他知道自己面容俊美,没有女士能拒绝他。

  这是一位眼角已爬上细纹的女性,容色憔悴,但依旧美丽。叫沃尔夫冈吃惊的是,她双眼含泪,目光一触碰到自己就匆匆移开,似乎无法忍受看见他的脸。

  “女士,您为什么独自一人在此悲伤?”尽管如此,沃尔夫冈还是扬起笑容,向这位女性搭话。

  “……”女人没有回复,而是发出一声响亮的抽噎,并把头偏得更开了——连余光中出现他的脸,她都无法接受。

  沃尔夫冈一阵纳闷:他从未被这般嫌弃过。

  “好吧,如果您不想说的话……”他莫名地有些沮丧,“我这就离开。但是,无论是出于什么原因,我都希望您能不再悲伤流泪。像您这样的美人儿,不应该露出这般痛苦的表情。”然而,他的嘴巴还是控制不住地蹦出了一长串调情似的安慰话语。

  女人依旧不看他。

  沃尔夫冈失落地转身。

  但就在他刚迈出一步的瞬间,女人嘶哑却仍然甜美的声音从他背后响起:

  “我在为我的丈夫哭泣。我无比地思念他。”

  沃尔夫冈诧异于女人迟来的回应,身体却已自发地坐上了女人旁侧的位子。“您的丈夫出远门了吗?”他关切地问。

  “……他离开了我。”女人的声音还带着一丝哽咽与颤抖,“他永远地离开了我。”

  “什么样的人会舍得离开您!”沃尔夫冈感到一股无名的怒气涌上心头,“那样的人不值得您为他哭泣!”

  “不!他没有——”女人猛地转过头来。就在他们四目相对的一瞬间,她眼眶里打转的泪水突然就落了下来。然后,她可以说是粗暴地扑上来抓住了他的衣领。

  “那么年轻!——我的爱!”她的脸靠得那么近,沃尔夫冈甚至能闻到她呼吸中浅浅的酒气,“为什么离开?你为什么——”

  女人的话音戛然而止。她透过一双泪眼,怔怔地看着沃尔夫冈。沃尔夫冈能清楚地读出她茶褐色的眼眸中那激烈奔腾的痛苦与悲伤。在酒馆昏沉的火光照映下,那股悲痛显得那么真实、那么刺眼,几乎要灼伤了直面它的他。

  但女人松开了手,缓缓地后退,可以说是跌坐回了椅子上。“很抱歉,真的很抱歉……”她看起来十分茫然,仿佛身处梦境,声音听上去也像从梦中发出的无意识的呓语,“我只是太想他了,我真的太想他了……”

  电光火石间,沃尔夫冈明白了她的意思。

  “哦,天呐……”他满怀歉意地挨着她坐下,试探地握上她的手,“我才应该抱歉,这般粗鲁地探问您的生活,让您如此痛苦……”

  他们靠在一起,手指交缠。明明只是两个陌生人,却仿佛一对相携而行许久的夫妻。沃尔夫冈感受着她略微颤抖的指尖在自己的掌心划动,像在写着些什么。但当他想去辨认时,女人的手却已经滑落,又转而抚上他的脸颊,以一种温和而不可抗拒的力道扳过他的视线,迫使他们四目相对。

  “您要坚持下去,您一定会成功的,世上最伟大的音乐家……”她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然而当沃尔夫冈看向她眼中的倒影时,又恍惚觉得那不是他,而是另一个……另一个时空的虚影。

  “……我会帮你的,我会告诉他们你的故事*,你等着我……”女人手指冰凉,不似常人该有的温度,“我马上,马上就会与你再次见面了……”

 

  然后,她亲吻了他。

 

  沃尔夫冈惊诧万分。他瞪大了眼睛,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女人的唇就离开了。“再见。”她轻声说,脸上带着如释重负般的表情,一步一步向后退去。很快地,女人就完全融入了酒馆的火光也无法照亮的黑暗角落里,仿佛从来没有出现在这个酒馆里、刚刚的吻也不过是他一时的幻觉。

 

  沃尔夫冈呆坐在原地。

  他不知道自己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他应该叫住她吗?明明他连她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她只是一个把自己当成了亡夫的酒醉的可怜女人,一个陌生人……但他的身体又一次自发地动起来,在他理清脑中这一团糨糊前,冲着那片黑暗不抱任何希望地问:

  “您……叫什么名字?”

  良久的沉默。久到沃尔夫冈真的开始怀疑自己是否只是经历了一场过于真实的幻觉时,黑暗中才传出一声轻笑:

  “康斯坦斯,先生。”

  她听起来像个含情的少女,在向恋慕的人羞涩地自我介绍。

  “我叫康斯坦斯,先生。”



(三)*

“致父亲,1781年12月22日,维也纳。

  ……而康斯坦斯呢,如果我了解她的话,她是很有自尊心的,绝不会让人把她出卖。但保护人走了以后,这个天使般的女孩子干了些什么呢?她向母亲要这张字据,并对我说:‘亲爱的莫扎特!我不需要你的书面保护。我相信你说的话。’说着,撕破了这张笔据。我的亲爱的康斯坦斯的这个行动,使我觉得她更可爱了。……”


“致父亲,1782年8月7日,维也纳。

  如果您认为您的儿子会干不光彩的事,那您就错怪他了。我亲爱的康斯坦斯——感谢上帝,她终于做了我的妻子——知道我的境况,久已听我说起我所希望于您的一切。她一心一意爱着我,愿意牺牲她的前程来分担我的命运。……”

 

“致妻子,1789年4月8日,布德维茨。

  当公爵忙于办理马的交易时,我抓紧时机,写短短几行给我心中最亲爱的小妻子。你好吗?你像我想你一样常常想我吗?每隔片刻我就要看一看你的画像,并流下眼泪,一半儿为了欢乐,一半儿为了痛苦。保重你为我视作珍宝的身体,再会,我亲爱的人!请不要为我担心,因为我在这次旅行中没有感到任何不舒服或烦恼——除了和你分离以外——这是没有法子的,无法弥补的。我含着眼泪写这封信。再会。我将在布拉格写一封长一点的、字迹清楚一点的信给你,因为那时我不会这样忙碌。再会。我亲你一百万个最最温柔的吻,并永远是你忠心耿耿、至死不渝的

  莫扎特

  为我亲吻卡尔,并把各种消息告诉普赫贝格先生和夫人。很快再写信给你。”

 

“致妻子,1791年7月6日,维也纳。

  你能愉快地生活,就是我最大的欢乐。如果我确实知道你需要的东西一切都已齐备,那么,我的一切烦恼就都变成了欢乐。只要你身体好、精神好,我可能遭遇到的最困难复杂的处境不值一笑。好好摆弄你的桌上玩偶。你们二人要常常想着我、谈起我。像我爱你一样永远爱我吧,你永远是我的斯坦齐·马里尼,我也永远是你的

  莫扎特

  三个吻,像蜜一样甜,正在向你飞来!”



(四)

   沃尔夫冈知道自己死了。

  “但是,我还没有活够。”他茫然无措地低头盯着自己的手——几乎透明的一双手,脑中嗡嗡,“我不应该……我还没有写完《安魂曲》——”

  迷惘之下,一个叫他立时焦躁无比的问题浮出心头:

  “——谁来照顾我的康斯坦斯呢?”

  康斯坦斯。康斯坦斯·莫扎特。他深爱的妻子!沃尔夫冈无法想象失去了自己的康斯坦斯会怎样。卡尔!小沃尔夫冈!*她是那么无助!一位青年寡妇!她该如何生存下去?

  他浑浑噩噩地掠过曼海姆的街头:自从他以魂灵的形态“醒来”后,他就莫名其妙地被困在了距维也纳有相当一段路程的曼海姆。“这是我第一次遇见康斯坦斯的地方……”他胡思乱想着,“但那个时候,我只一心挂念着……”


  不知从哪里,传出少女甜蜜的嗓音:“阿洛伊西亚!阿洛伊西亚!阿洛伊西亚!”


  “对!那时的我,心里眼里只有阿洛伊西亚。”沃尔夫冈眼前浮现出初恋情人那张曾让他魂牵梦萦的脸,“而康斯坦斯才十五岁,我甚至没怎么注意到她……”


  “‘啊,莫扎特先生,这是您为我作的曲子吗?您真是太善良了!’天呐,为什么他看不出她只是在利用他呢?”

  

  沃尔夫冈顿住了。他听得出,这个声音依旧属于刚刚那位少女,甜美,但又带着些沙哑,像是小猫爪子在心上轻轻挠动。

  然而这些都不是关键:这个声音像极了康斯坦斯。

  这个念头一出,沃尔夫冈就感到后背像是被一个钩子勾了一下,一股巨大的拉力扯着他天旋地转,眼前飞速闪过灰色的建筑、阴蓝的天空、一道奇异的白光、少女的闺房……

  然后,是康斯坦斯。

  青涩、柔弱的康斯坦斯。

 

  他们四目相对。

 

  这不是他的妻子——沃尔夫冈清楚这一点。她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眉眼还没有完全长开,此刻正用那双沃尔夫冈挚爱的茶褐色眸子怔怔地盯着他。沃尔夫冈能看到那双眼里倒映出的自己:苍白、虚弱,眼角眉梢都带着沉沉的死气。

  况且,倒影的男人是透明的,双脚虚虚地悬在地面上几寸,完全不是正常人类该有的模样。

  他已经准备好迎接面前少女恐惧的尖叫了——他自己也满心惊疑不定。

  但是,年轻的少女只是皱了皱眉,轻声问道:“……莫扎特先生?”

  他下意识地点点头。

  “——啊。”少女沉默地瞅着他,脸色奇异地逐渐舒缓下来,甚至显得有些轻松,“看来我是真的无法自拔地爱慕着您了,竟会产生这样的幻觉。”

  沃尔夫冈愣了一下。“我不是……”他开口想辩解,但很快又意识过来:他该辩解什么?他不是幻觉,是鬼魂,还是来自未来的鬼魂吗?

  而这个康斯坦斯,又是真的,还是他未尽的臆想?

 

  沃尔夫冈的缄默仿佛给了康斯坦斯一个契机,让她把无法吐露的痛苦爱恋全都倾倒了出来:“您为什么只看得见阿洛伊西亚呢?她的确是个厉害的女歌唱家,她也的确长得很美……可是,她只是在利用您的感情啊!为什么您看不出来呢?我的父母,我的姐妹,您的母亲,人人都看得出来的事,为什么您要自欺欺人呢?我真的——真的不想见到您未来为她痛苦的样子啊!我——从第一眼见到您,就深深地爱上了您!为什么……”少女跌坐在床沿,“您为什么,不能回头看看我呢?我也可以为您歌唱!阿洛伊西亚会的,我都可以学,只要是为了您……”

  她话语中流露出的感情是那么卑微。沃尔夫冈去看她泪水氤氲的眼睛,但少女避开了他的眼神。

  “我不奢求,您能深爱我。我甚至不奢求您喜——喜欢我。”康斯坦斯的神情几乎有些绝望,“只要您能看清事实,只要您不受到伤害,那就很好了。我爱阿洛伊西亚,她是我的姐姐,我怎么会不爱她呢?可我也爱您。阿洛伊西亚没有了您,照样能过得很好。她知道怎么去争取自己想要的生活。她一直都是最聪明的。但是您……您失去了阿洛伊西亚。天呐!如果您失去了阿洛伊西亚,我觉得您会崩溃的。您是那么——爱她。”

  她眼眶里的泪水沉沉地落下来:“您是那么爱她——就如同我爱您一样。”

  少女终于迎上了他的目光。沃尔夫冈不知道自己眼中是什么神情,但他能看见在四目相对的那一瞬间少女猛然汹涌的眼泪。

  “真的——只是幻觉。在幻觉里,您才会用这种眼神看我。就像我是您深爱的妻子一样。”十五岁的康斯坦斯嘴唇颤抖,“这样也很好了,让我享受这虚幻的爱意……”


  “我爱你。”

  沃尔夫冈打断了她。

  “我爱你,康斯坦斯。我不知道——我很抱歉,这个时候的我并没有发现你对我的爱,让你这么痛苦……”

  “我爱你,康斯坦斯。也许你不相信,但有一天——很快,我们会相爱。你会成为我的妻子。我会爱你。请你再给我一点点时间。请你再……”

  他蹲下身,努力用自己无形的手去虚虚地握住康斯坦斯的手。

  他们始终四目相对。

  “对不起,请你再等我一会儿吧。”

  就在这时,那股熟悉的拉力又出现了。

  “不!我不能再次离开她……”沃尔夫冈想要抓住康斯坦斯,但他只能一次次感受空气的湿凉,“我还有好多话想对她说,你不能这个时候把我带走,我的施坦策尔*——”

  但他的视野已经开始模糊了。

  “我爱你!康斯坦斯,你要记住,我会——”


  那个男人消失了,就如同出现时那般突兀。

 

  康斯坦斯·韦伯怔忪地盯着床边的空地。

  他刚刚就是蹲在这里,抬着头,用悲伤而充满爱意的目光看着自己,郑重地说着“我爱你”。

 

  明明只是幻觉。

 

  “……真的只是幻觉吗?”



(五)

  他是一只游荡人间的鬼魂。

  说是“人间”,也不尽准确。毕竟,他从来没有离开过曼海姆,也从来没有产生过离开曼海姆的念头,就好像生前的他对这座城市有着深深的执念,以致于连死后都无法彻底地释然。

  他已经不记得自己的名字了。

  但他还记得自己深爱着音乐,和一个有着茶褐色眼眸的女人。

  他飘游在街上,时常听到从街边建筑的窗户里传出叮叮咚咚的琴声,又或是有人哼起清脆婉转的曲子。每当这个时候,他就会莫名地激动起来,溜进那些流淌着音乐的屋子里,在无人观看下自由地舒展舞蹈。他一直坚信自己生前是个音乐家什么的,不然要怎么解释这满腔热爱呢?

  然而,更多时候,他会不自觉地去关注弹琴唱歌的人。如果那是个女孩儿,他就会开始“感到”紧张;如果那个女孩儿有双茶褐色的眼睛,他的心——或者说,某个在他的鬼魂胸腔里跃动的东西——就会急促地怦怦直跳。他肯定自己生前爱着一位眼珠茶褐的女士,不过就目前为止,他还没有找到她。再说了,就算找到她了,又能怎么样呢?也许那位女士早已嫁作他人妇了也说不定。

  但他还是控制不住地去寻找她。


  “有一天。”

  他虚靠在长椅上,仰头看着天空。

  今天的曼海姆是晴朗的,天上飘着丝丝细云,阳光微醺。

  “总有一天,我会找到她的。”


  长椅的另一端,悄悄坐下了一个小姑娘。

  鬼魂懒洋洋地瞥她一眼:的确是年幼,看上去才不过五六岁,棕色的头发乱蓬蓬地满头,眼睫微微颤抖,叫他看不清那双眼睛的颜色。

  “您好。”

  鬼魂收回目光,又看向天空。

  “您好。”女孩细细弱弱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鬼魂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这个想法叫他有种久违的“呼吸一窒”的感觉:身为鬼魂,他连“感觉”都不应该有的。

  “你在和我说话……”

  “是的……?”女孩有些迟疑,“您好?”

  他从长椅上“蹦”了起来,猛地凑近小女孩的脸。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看见了那双温暖明亮的、茶褐色的眼睛。

  

  “你叫什么名字?”他的口气很粗鲁,甚至有些咄咄逼人。

  女孩不适地向后仰了仰身体,眼神中带上了警惕与惊惧:“我叫康斯坦斯。”

  “康斯坦斯·韦伯,先生。您能不能不要靠这么近?”

 

  就在这时,他想起了自己的名字。

  

  鬼魂感到后背像是被一个钩子勾了一下,一股巨大的拉力扯着他天旋地转。

  他努力维持着正常的笑脸,向女孩颤巍巍地伸出一只手:

  “我叫沃尔夫冈。沃尔夫冈·阿玛迪乌斯·莫扎特。很高兴……见到你。”

  他的视野开始模糊。

  “我在未来等……”

  在女孩防备而害怕的目光中,沃尔夫冈消失了。


  六岁的康斯坦斯·韦伯踉跄着跳下长椅,跌跌撞撞地向街道另一头跑去。

  但是,在万分惊恐之下,她对刚才的男人,竟产生了一丝眷恋,叫她鬼使神差地回过头去,看向长椅。


  长椅上空无一人,只留下了一片枯败的叶。

 

 

 

  1. 康斯坦斯的名字原文德文音译过来应为“康斯坦策”,但我采用了法语发音的翻译版本“康斯坦斯”;康斯坦斯在莫扎特死后嫁给了冯·尼森。
  2. 康斯坦斯在二嫁后与其第二任丈夫冯·尼森共同撰写了莫扎特的传记,并于1828年完成了传记的出版。
  3. 这个模块的所有信件均来自阳军编选、钱仁康翻译的莫扎特书信集《我是你的莫扎特》(中国财政经济出版社)。
  4. 卡尔和沃尔夫冈是莫扎特两个活到成年的儿子的名字。
  5. 来自莫扎特于1789年4月13日写给康斯坦斯的信件,我推测为他对康斯坦斯的昵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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